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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nonbinary urge to rage quit whatever the fuck i'm doing
头像&封面来自@双下巴怪怪泥 老师

1些没头没尾的分手文学

Joe是在酒吧认识Cleo的。开启爱情故事的绝佳地点,虽然略显老套。当时他邻座的人刚刚离开,留下半杯泡着烟蒂的甜酒和挥之不去的汗臭味,而Joe正扮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试图说服酒保,让他用演唱换取一瓶爱尔兰威士忌。然后一位红发女性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,饶有兴趣地支起手肘,问起他背上的吉他。她的出现驱散了那股汗臭。三个小时后,Joe开始向她朗读自己失败的诗作。次日早上她在他的出租屋里醒来,半个月后她搬了进去。

无论在哪个标准下,Joe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。他承认这一点,并且为之自豪。他染绿色的头发,戴一副夸张的三角眼镜,物质成瘾的经历让他近乎瘦骨嶙峋。Cleo则身材饱满,双颊宽而柔和。她的胸膛厚实温暖,塞得下另一颗忧郁的心。早上她在浴室里歌唱,或是尖声模仿电影里的对白,同时扮演发疯的贵妇和她施虐的丈夫。她受雇于一家杂货店,卖报纸、糖果和烟草;她坐在柜台后,裹一件带穗的绿色方形披肩——它很衬她的眼睛——用自己制作的鲜花染料涂指甲。有时她出门参加游行,在街道中间举起一块纸板,人群被她丰硕的身躯分割成两半,像是水流冲刷过一块屹立不倒的礁石。Joe为她神魂颠倒。

他们像所有愚蠢的人一样相爱。骑车穿过整个城市。分享录像带和昏暗的夜晚。在街灯下起舞,跳滑稽的探戈,两张嘴在亲吻的间隙咯咯发笑。午后炫目的阳光下,Joe注视Cleo翡翠般的双眼,为不能永久占有它们而心碎,他暗暗希望太阳下一秒就砸在地上,连他们的尸骨也一同蒸发。这些时刻过于纯粹,有时到了让他恐惧的地步。和那种极端强大的美相比,他的存在如此孱弱。他面临爱情,像赤身裸体的人面临一场雪崩。曾将他拒之门外的文学,用另一种方式向他敞开了致命的怀抱。

这段关系的终结和它的到来同样迅速。Cleo总是试图驱赶Joe的哀伤,扮演一个拯救者。她想要的不是他的歇斯底里和多愁善感,不是被他拟作铃兰或人形的暮春,于是他为她作出承诺——有关戒酒、剃须和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——然后推翻它们。渐渐地,有些无形的东西在他们当中崩解了。Joe记得那个傍晚:无数争吵中的又一场,起因是他拒绝和Cleo一同搬离这个城市,离开这种被她称为可悲的生活。这场争吵以Joe报复性的酗酒告终。几小时后,他躺在客厅的地板上、一堆啤酒罐和自己的呕吐物中间,手脚发凉,思绪飘忽。Cleo在他头顶说:我救不了你。然后她拎起旅行箱,裙摆沙沙作响。他眨动睫毛,后脑传来一些有规律的震动,是四个塑料轮子轰隆隆地碾过瓷砖。还有她的鞋跟,永远踩着同一种理所当然的节拍。笃,笃。这真是个鬼地方,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笃,笃。我在考虑一个家庭,你和我。笃,笃,笃。咔哒一声,门把手被转动了。Joe,我走了。贝壳手链刮过铝合金门框,风铃轻轻摇晃。我……我不会再回来了。橙红色的夏天从门缝里掀开一角,又很快闭合了起来。

但这些都不是Joe的错,不,怎么可能呢。诗人的眼睛痛而干燥,脑袋里埋着一场垂死的风暴。他想那些浓稠得几乎静止的时刻,柠檬软糖,唇膏,皱皱巴巴的烟盒,“嘿,斯黛拉!”,迪斯科灯球和一些晃动的影子,淡淡的小雏菊味道的香水,黄昏,夜晚,和死亡同样遥远的黎明,和黎明同样遥远的死亡,吞没船和水手的黑色巨浪,Cleo桅杆般的脊骨,嵌在他潮湿的手掌下面。当然,还有酒精,永远是酒精。Joe蜷缩起来,用拳头堵住嘴巴,呜咽出声,像是一个预感到分娩的胎儿。

后来Joe会梦到这一刻。这一个他躺在那儿,等待判决过去,夜幕降临。那一个他浮在空中,俯视Cleo火红的发顶。他拽住她的羊毛披肩下摆,嘶声恳求。他追上她的脚步,踏出门去,挤上同一辆出租车,去往同一座机场。他撑起身来,抽出皮带,为自己准备一条绞索。或者他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戒指,向她求婚。很多个Joe,很多个Cleo,很多个宇宙,同一扇门开了又合,演员依次上场。他们结婚,生下两个女儿,垂垂老矣,墓碑挨在一起;接着时钟倒转,二十五岁的Cleo把高跟鞋提在手里,抱怨一只崴掉的脚,与吧台前烂醉的Joe擦身而过——像一只将落未落的蝴蝶,拍拍翅膀,留下一些亮晶晶的鳞粉。Joe从梦中惊醒,戒指盒莫须有的棱角硌在他的肋骨上,制造一种可怖的幻痛。

Cleo离开的一周后,Joe光脚站在厨房铺满报纸的地面上,承受月光和寂静的夹击,这时他才承认:他们并不适合彼此。她哪里有义务忍受他——忍受他的酗酒,他带韵脚的呓语,他对贫穷和堕落苦行僧式的痴迷。他的骨头是玻璃而皮肤是纸,他的肉体是被金抛弃的沙,思想是被沙抛弃的水。在他所有的痛苦当中,她是最为甜蜜的那一种。但她不会理解,她怎么会理解呢。她的物质和时间都不富足,没有余裕参与他的自毁。Cleo曾经抱怨:你总是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。她又问:那么,你的世界崩塌之后呢,你会做什么?——答案是它早就崩塌了。他是一个流浪者,寄宿在那些碎片当中。现在她成了他的碎片之一,没有任何价键、磁场或超凡的宗教力量,能将他们粘合到一处了。

Cleo离开的一个月后,Joe在城际公路边生起一堆火,烧掉自己所有的诗,包括写给Cleo的那些。所有挖空心思的譬喻,所有殚精竭虑的韵脚,都焦黑、卷曲、破碎,直至化为一阵丑陋的烟尘。完成这一切后,Joe站起身来,踩熄余火,在他身后,电线杆顶端正挂起一场寡淡的日出。他的心像枪管一样滚烫,双脚像浮在水银里一样轻盈。他把背包甩回肩上,竖起拇指,搭上一辆回城的卡车。车载音响里放着汤姆佩蒂的《自由落体》,鼓点惬意,歌声纵情,但他什么也听不见。事实上,比起他烧掉的东西,他没能烧掉的那些更加确切,更加庞大,更加——无处不在。他人生的前半段是一场爆裂的喷发,现在,火山灰从空中落下,塞住了他的眼睛、耳朵和舌头。就这样,他漫长的青春期结束了,衰老姗姗来迟。从此,不再是他走向坟墓,而是坟墓开始膨胀起来,向他逼近。

于Joe而言,Cleo的离开成了一滩哲学意义上的沼泽。二十七岁的Joe走进去,三十三岁的Hills先生走了出来。他打起领带,摘掉唇环和那副夸张的眼镜,把头发染回健康的棕色,上衣口袋里像模像样地塞着一条亚麻手绢。他伶牙俐齿地谈论采光、交通和按揭贷款;他殷勤地俯下身,为客户拉开楼梯下的小储物柜。是的,女士,正适合家庭入住。也许需要安装一些儿童扶手,它们便宜极了,一点没错。什么?噢,我很荣幸……不,承蒙您关怀,我没有结婚。是的。是的。Joe咧出他无懈可击的笑容,他每天要维持它七小时。文学和音乐已经离他很远,现在,账户里的数字和名片上的头衔让他感到幸福。只是有时,他还是会看到一些幻影。火红的,像狐狸的皮毛,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,遁入童话里那些神奇的山林。在这样的时刻里,他死去的感官会短暂地活过来一会儿,一些很久远、很洪亮的东西会再次将他击穿。

然后,也许,洋流和季风再循环几个周期过后,他还会见到Cleo。在候车室,步行街的长椅,或是一场商业晚会。Cleo的头发会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,她会烫卷睫毛,身材也会变得瘦而健美,裹在衬衫、短裙和丝袜里,与你看到的任何一个办公室女郎别无二致。Joe的脑海里会隐隐回响一些疑问:她的花环耳坠呢,她的贝壳手链呢?他们会握手,碰杯,问起职业和家人,最终相对而立,无话可说。于是Joe忽然又会很愿意死在那个暖烘烘的傍晚,他的尸体在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里腐烂,灵魂则和他的诗一同焚烧。烙在他肋骨上的方形印记忽然消失,一个虚拟的戒指盒滚落在地,盖子敞开,其内空无一物……这就是爱情终结的方式。这就是万物终结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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